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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二十四只黑画眉(1 / 2)





  第五章 二十四只黑画眉

  1

  赫尔克里·波洛和他的朋友亨利·邦宁顿正在切尔西国王大道的加兰特恩德沃餐厅里愉快地用餐。

  邦宁顿先生很喜欢加兰特恩德沃餐厅。他喜欢这里悠闲的氛围,喜欢这里“简单”“英式”,而非“各种东西混杂在一起”的食物。他喜欢向跟他一起进餐的人介绍奥古斯塔斯·约翰 习惯坐在哪个位置,并向他们展示访客留言本上那些著名艺术家的名字。邦宁顿先生是最没有艺术气质的那类人,但他却很懂得欣赏他人的艺术成就。

  善解人意的女侍者莫莉如老朋友般跟邦宁顿先生打了个招呼。她以能记住客人对食物的喜好而自豪。

  “晚上好,先生们。”当两位男士在靠角落的餐桌落座之后,她说,“你们今天很幸运,有板栗火鸡——是您的最爱吧?今天还有上好的斯蒂尔顿干酪!你们想要先上汤还是鱼?”

  波洛正研究着菜单,邦宁顿先生用警告式的语气建议道:“不要点你们法国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一些烹制精良的英国食物吧。”

  “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摆了摆手,“我没有什么更高的要求了!这顿晚餐就完全交给您安排。”

  “哦,啊,那好……”邦宁顿先生回答道,认真地研究起菜单。

  点餐和选酒这两件重要的事情都完成之后,莫莉迅速地拿着菜单离开了。邦宁顿先生往椅背上一靠,长出了口气,然后摊开餐巾。

  “她是个好姑娘,”他赞赏地说,“曾经是个美人——放在过去,画家们会为她画像。而且她精通食物,这点更重要。女人在食物上往往漫不经心,和喜欢的人吃饭的时候她们甚至不会注意自己在吃什么,会直接点看到的第一道菜。”

  赫尔克里·波洛摇了摇头。

  “这真可怕。”

  “男人可不这样,真是感谢上帝!”邦宁顿先生得意地说道。

  “从来不这样吗?”波洛眼神闪烁。

  “好吧,可能年轻时会。”邦宁顿先生承认道,“年轻的花花公子们!现在的年轻人都一样,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毅力。我不需要那些年轻人。而且,”他又非常公正地加了一句,“他们也不需要我。也许他们是对的!听那些年轻人说话,我会认为没有人有权在六十岁以后还活着!再听下去你甚至会怀疑他们有没有帮年老的亲戚早日去另一个世界。”

  赫尔克里·波洛说:“也许他们确实这么做了。”

  “波洛,我必须说,你的脑子很灵光。那些探案工作激活了你的思想。”

  赫尔克里·波洛微微一笑。

  “我也这么想。”他说,“如果做一个表格,统计六十岁以上的意外死亡人数,一定会很有趣。我敢保证那会激发你更多的猜疑。”

  “你的麻烦是你开始主动寻找犯罪了,而不是等待犯罪找上门来。”

  “我必须道歉,”波洛说,“在私人时间谈论工作的事情了。说说你自己的事吧,我的朋友,你过得怎么样?”

  “一团糟!”邦宁顿先生说,“现在这个世道就这样,太混乱了,又有太多虚伪的粉饰。漂亮的辞藻隐藏了混乱的本质。就好像用味道浓郁的作料掩盖腐鱼的腥臭!我只想要一片简单的鳎目鱼,不需要加什么乱七八糟的酱汁。”

  恰在此时,莫莉端上了鳎目鱼,邦宁顿先生低声赞赏了一番。

  “我的好姑娘,你真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口味。”他说。

  “先生,您经常来这里,我自然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食物。”

  赫尔克里·波洛说:“人们会一直喜欢吃同样的东西吗?会不会偶尔想换换口味?”

  “男士们不会的,先生。女士们喜欢多点花样,但男士们会一直喜欢同样的食物。”

  “我怎么跟你说的?”邦宁顿嘀咕着,“女性在食物这件事上就是不可靠的。”

  他环视了一下餐厅。

  “这个世界真有趣。看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个长相奇特、留着胡子的老家伙了吗?莫莉可以告诉你,他总是周二和周四晚上在这儿吃饭。他来这里已经将近十年了——他简直是这个地方的标志了。然而,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住在哪里或是做什么的。不觉得这其实是一件挺奇怪的事吗?”

  当女侍者将火鸡端上来时,邦宁顿说:“我看到时间老人还在呀?”

  “是的,先生。星期二和星期四,他的日子。不过他上周周一出现了!我被吓到了!我以为自己搞错了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周二了!但他第二天晚上又来了,因此……看来星期一只是一顿额外的饭。”

  “偏离习惯真有趣,”波洛喃喃道,“我很好奇是出于什么原因?”

  “先生,如果您问我的话,我觉得他应该是遇到什么使他不安或者担忧的事情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他的行为举止吗?”

  “不,先生,并不完全是他的行为。他跟平时一样安静,除了来时和离开时说了句晚安之类的话之外,从来不多说其他的话。是他点的菜。”

  “他点的菜?”

  “我敢说你们一定会笑话我。”莫莉脸红了,“不过若一位先生来这里十年之久,你必然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受不了羊油布丁和黑莓,而且我从来没见他喝过浓汤。但是上星期一晚上,他却点了番茄浓汤、牛排、腰子布丁和黑莓派!就好像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点了什么菜一样!”

  “哦,”赫尔克里·波洛说,“我觉得这非常有趣。”

  莫莉看上去很满足地离开了。

  “好吧,波洛,”亨利·邦宁顿发出轻笑,“你来做点推理吧,拿出你看家的本领来。”

  “我更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想让我扮演华生,嗯?好吧,那个老家伙去医院看病了,医生让他调整饮食。”

  “调整为番茄浓汤、牛排、腰子布丁和黑莓派?我想象不出任何一个医生会给出这样的饮食建议。”

  “别这么说,老朋友,医生可能会让你做任何事。”

  “这是你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亨利·邦宁顿说:“好吧,认真地说,我觉得唯一可能的解释是,我们这位不知名的朋友被某种强烈的情感控制了。他太不安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点了什么菜或者吃了些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可能接着要告诉我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可能会说,他正在下定决心准备杀人了。”

  邦宁顿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大笑起来。

  赫尔克里·波洛没有笑。

  他后来承认他当时非常担心。他声称自己应该早就隐约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他的朋友却说他的这种想法荒诞不经。

  三周之后,赫尔克里·波洛和邦宁顿再次见面了,这次是在地铁车厢里。

  他们互相点头致意,抓着邻近的扶手随着车厢摆动。直到皮卡迪利广场,大部分人下了车,他们才终于在车厢最前端找到了座位坐下。这里很安静,没有人走来走去。

  “这样好些了。”邦宁顿先生说,“人类真是自私的生物,无论你怎么建议,他们都是不会放弃车的。”

  赫尔克里·波洛耸了耸肩。

  “你能怎么办呢?”他说,“人生实在太无常了。”

  “正是如此。今天还拥有的东西,明天就不见了。”邦宁顿先生沮丧地说,“说起来,你还记得我们在加兰特恩德沃餐厅见过的那个老人吗?我不应该胡乱猜测他是不是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是他有一整周没有出现了,莫莉对此非常不安。”

  赫尔克里·波洛猛然坐直了身子,绿色的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他问道,“真的吗?”

  邦宁顿说:“你还记得我猜他可能是去看了医生,被建议改变饮食习惯吗?那当然是胡说八道——但我认为他确实就自己的健康问题去咨询了医生,而医生的回答让他受了刺激。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意识到自己点了往常不吃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这个刺激,使得他更早地离世了。医生与病人沟通时应该更谨慎才是。”

  “他们一般都很谨慎。”赫尔克里·波洛说。

  “我到站了。”邦宁顿先生说,“再见。现在我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老人家是谁了,甚至永远无法知道他的名字。这个世界真是有趣!”

  他匆匆走出了车厢。

  赫尔克里·波洛皱着眉头坐着,看上去他并不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

  他回到家,对他忠实的男仆乔治做了些指示。

  2

  赫尔克里·波洛用手指扫过一份名单,这是某个地区的死者名单。

  波洛的手指停了下来。

  “亨利·加斯科因,六十九岁。我应该先试试他。”

  那天晚些时候,赫尔克里·波洛坐在麦克安德鲁医生开在国王大道上的诊所里。麦克安德鲁医生是个长相聪明、红头发的高个子苏格兰人。

  “加斯科因?”他说,“啊,我记起来了。古怪的老人家,一个人住在一栋准备拆除建现代公寓的废弃老房子里。我没有为他看过病,但知道他。送牛奶的人最先发现他可能出了什么事,因为牛奶瓶子在他家门外堆积成山。最终是他的邻居找来的警察,他们破门而入,发现了他。他从楼梯上摔下来,折断了脖子。他穿着一件系着根破烂绳子的旧睡袍,很可能是被那个睡袍的带子绊倒的。”

  “原来如此。”赫尔克里·波洛说,“事实很简单,只是一场意外。”

  “正是如此。”

  “他有什么亲属吗?”

  “有一个外甥。以前每个月回来看他舅舅一次。他叫洛里默,乔治·洛里默,也是个医生,住在温布尔顿。”

  “他为老人的去世而感到难过吗?”

  “我不知道他是否难过。我的意思是,他对舅舅很有感情,但并不了解他。”

  “您见到他的尸体时,他死了多久了?”

  “啊!”麦克安德鲁医生说,“官方记录说死亡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时了。他是早上六点被发现的。事实上,我们把范围缩得更小了一点。他的睡袍口袋里有一封信。信是三日写的,当天下午自温布尔顿寄出,因此送达时间应该在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这样一来,他的死亡时间就应该在三日晚上九点二十分之后,这也与他胃里的食物消化情况一致。他在死前大约两小时前吃过饭。我在早上六点为他做的尸检,从尸体状况看差不多死亡六十个小时,即大约在三日晚上十点死亡的。”

  “所有证据看上去很一致。请告诉我,他活着的时候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什么时候?”

  “当天晚上大约七点,有人在国王大道看见过他。三日是星期四,他七点三十分在加兰特恩德沃餐厅吃晚饭。他似乎每个星期四都在那儿吃饭。他是个艺术家,或许就用这种方式来成为艺术家,您知道,就是那种特别不知所谓的艺术家。”

  “除了那个外甥之外,他还有其他亲人吗?”

  “他有个双胞胎哥哥。这整个故事很神奇。他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彼此了。另外那位加斯科因,安东尼·加斯科因,似乎娶了一位有钱的女士,放弃了艺术,两兄弟因此吵翻了。我相信自那之后他们就没有见过面了。但奇怪的是,他们是在同一天死的。他的兄长于三日下午三点过世。我还知道一对双胞胎身处地球的不同角落却在同一天去世!可能只是个巧合——反正已经发生了。”

  “他兄长的太太还在世吗?”

  “不,她几年前就过世了。”

  “那个安东尼·加斯科因生活在哪里?”

  “他在金斯顿山有栋房子。从洛里默医生对他的描述来看,我相信他是一个离群索居的人。”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苏格兰人热心地看着他。

  “您在怀疑什么呢,波洛先生?”他直言不讳地问道,“看了您的证件之后,我已经履行了我的职责,回答了您所有的问题。但我依旧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波洛语速缓慢地说道:“你说这是一桩很简单的意外死亡。而我的怀疑也很简单——有人推了他一把。”

  麦克安德鲁医生看上去大吃一惊。

  “也就是说,谋杀!您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波洛说,“这仅仅是个猜想。”

  “一定有些什么——”医生坚持着。

  波洛没有开口。麦克安德鲁说:“如果您怀疑的是外甥洛里默,我可以告诉您,您想错了。洛里默当晚一直在温布尔顿打桥牌,从八点半打到午夜。这点已经调查清楚了。”

  波洛喃喃道:“我猜到警察已经去证实过了,他们很小心。”

  医生说:“也许您知道些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在您告诉我之前,我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那么您所怀疑的并不是他?”

  “不、不,这件事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关于人类习惯的案子,这很重要。加斯科因先生生前打破了自己的习惯。您看,这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