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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1 / 2)





  第十五章

  1

  死因陪审庭之后几天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当然,举行了葬礼,而且引来了斯泰尔斯圣玛丽很多好奇的民众参加。在葬礼上,我遇到一个双眼湿润、举止怪异的老太太。

  我们走出墓园的时候,她过来跟我打招呼。

  “我还记得你啊,这位先生。”

  “唔——呃——大概……”

  她接着说下去,根本不管我说了什么。

  “二十多年过去啦。二十多年前,老夫人死在这里。那是斯泰尔斯庄园的第一起凶案。要我说,那绝对不是最后一起。英格尔索普老夫人,我们都觉得她丈夫对她特别好。我们当时特别确定。”她诡异地瞥了我一眼,“没准儿这次是她丈夫干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严肃地说,“您没听说判决是自杀吗?”

  “那是验尸官那么说。但他可能弄错了,你不觉得吗?”她捅了我一下,“医生们最知道怎么弄死自己的妻子。好像她对他也没什么用处。”

  我朝她发起火来,她这才悻悻地离开,一边嘟囔着说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种事会发生第二次感觉很奇怪。“更奇怪的是这两次你都在,先生,不是吗?”

  一瞬间我觉得她是不是怀疑我才是两起凶案的真凶。这让我很不安。这次对话让我明白,乡里的疑心是一件多么诡异可怕的事情。

  而且毕竟这种疑心也有其正确之处。因为富兰克林太太的确是被人杀害的。

  正如我刚才所说,这段日子留在我记忆中的东西非常少。但波洛的健康让我十分担心。有一天科蒂斯过来找我,他那严肃的面孔稍显一丝不安,他说波洛犯了严重的心脏病。

  “我觉得,先生,他应该看医生了。”

  我慌忙赶到波洛的房间,但他表示坚决不看医生。这有点儿不像他的风格。在我看来,他一直极度在意自己的健康。他怕风,用丝绸和羊毛围巾把脖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脚沾湿一点就表现得极度恐惧,稍有一点感冒的迹象就要试体温表,然后上床休息——“要不然我会得肺炎的!”即便是最轻的病症,他也总是马上看医生。

  现在他真的病了,他的想法反而转了一百八十度。

  但这或许是他真正的想法。之前的那些小病都没什么大事。如今他真的患了重病,反而害怕起来,不愿承认自己病了。他这样轻描淡写,就是因为他害怕了。

  “啊,不过我已经看过医生了!还不只看了一个,看了很多医生。我去找过布兰科,找过达什(他说了两个专科医生的名字),你猜他们想让我怎么做?——他们让我去埃及,结果到了那儿之后我的病情立刻就恶化了。我还找过r……”

  我知道,r是个心脏病专家。我赶紧问他:“他怎么说?”

  波洛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我的心紧张地一颤。

  他平静地说:“他能做的都做了。他给我治了病,帮我疗养,都是亲力亲为。医生所能做的——他已经都做了。所以你明白了吧,黑斯廷斯,再叫医生来没有用的。我的朋友啊,身体是会生锈的。哎,没有人能像汽车一样,换上新的马达,然后继续跟以往一样飞驰。”

  “不对,波洛,你病得肯定不轻。科蒂斯——”

  波洛厉声说:“科蒂斯?”

  “没错,他来找过我。他很担心——你犯心脏病了——”

  波洛轻轻点点头。“是的,是的。有时候是会犯,惨不忍睹。我觉得,科蒂斯不太适应我犯病的样子。”

  “你真的不去看医生?”

  “没用的,我的朋友。”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但态度十分决绝。我的心再一次痛苦地缩紧。波洛对我笑了笑。他说:“黑斯廷斯,这是我最后一个案子了。它也会是我办过的最有趣的一个案子——对手是我遇见过的最有趣的凶手。虽然我们不赞成x的行为,但他的计谋之巧妙使我们不得不佩服。到目前为止,我亲爱的朋友,这个x的行动十分巧妙。他已经击败了我,击败了赫尔克里·波洛!他的手段我破解不了。”

  “如果你身体健康的话——”我开始安慰他。

  但很显然这句话说的不是时候。赫尔克里·波洛突然发怒了。

  “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蛮力是没有用的。我们只需要——思考。”

  “唔——当然——是啊,这个你在行。”

  “在行?没人比我更在行。我的四肢瘫痪了,心脏也不断地给我找麻烦,但我的大脑,黑斯廷斯,我的大脑灵活如初,没有任何毛病。我的头脑仍然是第一流的。”

  “那,”我安慰他说,“真的太好了。”

  但我下楼的时候心想,波洛的头脑已经不如原来那样反应自如了。先是勒特雷尔太太九死一生,现在富兰克林太太又死了。我们又做了什么呢?其实什么也没做。

  2

  第二天波洛对我说:“黑斯廷斯,你昨天建议我去看医生,对吧?”

  “对,”我赶紧答应,“如果你去看医生的话我会安心很多。”

  “好吧,我同意。那我就去找富兰克林。”

  “富兰克林?”我疑惑地看着他。

  “唔,他是医生,这总没错吧?”

  “是,可是——他主要是做研究的吧?”

  “当然。我想他做一个全科医生恐怕不会成功。借用你的话来说,就是他的‘临床经验’不够。但是他有做医生的资质。事实上我应该说,‘他对本行的了解比大多数人都好’,就像电影里说的那样。”

  他这番话还是没有完全说服我。虽然我对富兰克林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但他总是给我没有耐心、对人类疾苦无动于衷的感觉。虽然这对于研究人员来说可能是宝贵的品质,但对于他要照顾的病人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尽管如此,波洛同意去看医生已经是妥协了,何况波洛的医生不在本地。富兰克林欣然同意给他看病。不过他解释说如果需要日常治疗和护理,就需要请本地大夫过来了。他做不了这个。

  富兰克林跟波洛单独待了很长时间。

  最后他终于出来了,我正在外面等他。我把他拉进我的房间,关上了门。

  “怎么样?”我焦急地问他。

  富兰克林若有所思地说:“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哦,你说这个啊。没错——”我不耐烦地抛开这个不言自明的事实,“他的身体呢?”

  “哦!他的身体?”富兰克林似乎很吃惊——就好像我提起了一件根本不重要的事情,“哦!他的身体糟透了。”

  我感觉这根本不像是职业医生描述病情的方式。可是我听说过——从朱迪斯那里听说——富兰克林上学的时候是他们那批学生里的佼佼者。

  “怎么个糟糕法?”我焦急地询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吗?”

  “当然。”

  这个白痴在想些什么?

  他几乎脱口而出。

  “大多数人,”他说,“都不想知道。他们想要的是能安慰人的糖浆。他们想获得希望。他们想让大夫用小勺舀着安慰剂喂给他们吃。当然,令人瞠目结舌的神奇康复确实也偶尔发生,但是这种事恐怕不会发生在波洛的身上。”

  “你是说——”我的心又一次变得冰凉。

  富兰克林点点头。“嗯,是的,他的生命正在走向终点。而且在我看来,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不是他同意,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么就是说——他已经知道了。”

  富兰克林说:“他知道了。他的心脏随时都有可能‘噗’的一声停止跳动。当然,谁也说不准是什么时候。”

  他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担心有什么事情还没做完,他说这件事是他的责任。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的,”我说,“我知道。”

  富兰克林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他想完成他的工作再走。”

  “我明白。”

  我不知道约翰·富兰克林是否了解波洛要完成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他缓缓地说:“我希望他能成功。从他的话来看,那件事对他意义重大。”他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他的条理十分清晰。”

  我焦急地问:“难道就没有什么能做的吗——治疗什么的?”

  他摇摇头。“没有用了。他还有几安瓿(注:一种密封的小瓶,容量一般为1~25ml。)的硝酸甘油,感到要犯病的时候可以使用。”

  然后他提起一件奇特的事情。

  “他对人类的生命充满了尊重,对吧?”

  “嗯,应该是吧。”

  我无数次听到波洛说:“我不赞成杀人。”他那种轻描淡写的描述总让我感到奇怪。

  富兰克林接着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我没有……”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歪了歪头。

  “没错,”他说,“既然死亡迟早都会到来,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呢?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么你怎么当上大夫的呢?”我有点气愤地问他。

  “哦,我亲爱的朋友,医术并不仅是为了帮人们躲避那个必将到来的终点,它还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它是要改善人类的生活。如果一个健康的人死掉了,没什么意义——没有太多意义。如果一个低能儿——一个白痴——死了,那就是件好事——但如果发现纠正垂体的方法,可以逆转甲状腺障碍,把低能儿变成健康的个体,那在我看来就是大好事。”

  我越来越好奇地看着他。我仍然觉得,如果我得了感冒,肯定不会请富兰克林医生帮我看病,但我必须承认这个人具有极度的真诚和人格的力量。我发现自从妻子死后,他就变了。他没有表现出太多常人的悲伤。相反,他看起来似乎更加活跃、更加专注,似乎充满了新的能量。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你跟朱迪斯不是很相像吧?”

  “嗯,她不太像我。”

  “她像她母亲吗?”

  我想了想,然后慢慢摇摇头。“也不太像。我妻子个性开朗,任何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她想让我也变成那样,不过恐怕她没有成功。”

  他淡淡一笑。“看来是的,你是家里的严父,对吧?朱迪斯这么说的。朱迪斯很少笑——她是个严肃的姑娘。也许是她的工作太多了吧。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