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Time to play」(1 / 2)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撞倒我的似鸟——
跨坐在四脚朝天的我身上——
掐住我的脖子。
现在仍持续掐住。
我明明能够如此清晰地依序回想起至今发生的事——
结果,我还是不知道似鸟为何想杀我。
似鸟为何会如此拼命呢?
似鸟为何突然决定要拼命呢?
哎呀,既然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
我放弃去寻找答案。
更重要的是,用仅剩不多的时间来思考其他事情吧。
如果我死在这里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
如果我在这种舒适的摇晃中与世长辞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
各种想法化为迅速的电子信号,在漆黑的脑海中打转。
我轻易地就想出问题的答案。
首先,《VICE VERSA》会结束在原稿已完成的第十一集。
我传达不完那些事先想出来的点子,像是真的未来、与这点息息相关的雷普塔西翁的秘密、打造出来的世界观等。
也就是说,这部作品没有结局。
各位读者想必会觉得这种结束方式令人很不爽快,我感到很抱歉。
不过,对我来说——
国三所创作的人生第一部小说出版成书,而且还能够发行到第十一集的话,就没有那么糟。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作者在动画播出前死去,应该会造成话题吧。
在播出前,也许会打上「献给英年早逝的原著老师」之类的字幕。
我很想看那首OP会搭配什么样的动画,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母亲会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
唯独这一点,我不知道。
我也无从得知。
我活了几年呢?
在那之后,时间过了几年?
我肯定活了十年以上。
时间相当长,发生了很多事。
我看了很多书。
我为了成为作家而努力过。
我甚至当上了作家。
书卖得很好。
很棒的人生。
我很开心。
让我特别留恋的是——
留恋的是——
咦?
等一下。
万一我死在这里的话——
似鸟绘里不就成为杀人犯了吗?
似鸟能够确实脱逃吗?
不过,日本的警察很优秀,她应该一下子就会被逮捕吧?
她会变成杀人犯吗?
那样不是很糟糕吗?
这样不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吗?
明天之后的配音工作要怎么办?
蜜可会找别人代演吗?
不,更重要的是——
年仅十六岁的似鸟会变得如何?
啊,不行。
这样不行。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要更正。
我不管死于何时何地都无所谓——
但我现在就是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行。
必须阻止她。
无论如何。
我都必须阻止似鸟。
我的大脑仍在思考。
身体的情况如何?
还能动吗?
不,快动起来。
给我动啊。
我的双手——
对我的微弱意志产生了反应。
我非常非常缓慢地举起双手。实际上也许动得很快,但我看到的动作非常缓慢。
动得比较快的右手往上移动了大约三十公分。左手仍在懒洋洋地上升中,目前距离地面约十公分。
我的右手一抱抓住似鸟那头垂落在该处,乌黑漂亮的长发。
我其实是想抓住她的手臂或身体,但即使这样也无妨。
根据书上的记载,人类的头发很强韧。只要抓住这么一大把头发用力拉,她的身体应该会失去平衡吧。
拉扯女孩子的头发是非常过分的举动。
身为男性,这是最要不得的行为,绝对不能做。
不过,唯独这次请原谅我。
我之后会向似鸟道歉的,所以请原谅我。
我向右手下达「用力拉」的命令。
我知道电子信号正闪闪发光地在漆黑的脑袋中流动。
手臂果真仍愿意听从我的话。我用力拉扯似鸟的头发——
有东西在滑动。
头发从似鸟头上脱落。
乌黑长发整个从似鸟的头上脱落。
在被拉住的头发的牵引下,覆盖头部的黑发整个移动,并把另一边的头发也抬了起来。
我的右手臂一边发出低沉声响,一边敲打地板。
也就是说,手臂已经降到最低的位置。
由于我仍握着头发,所以似鸟的黑发一下子全都掉落在我的拳头、手臂、右侧腹部上。
我将似鸟的头发连同头皮一起拔掉了吗!
我的脑中迸发出这种妄想。
我想象着似鸟一边大叫一边让血从头上喷出来的画面,差点就要发出喊不出来的惊叫声。
下个瞬间,我看见了。
在失去黑发的似鸟头上,某样东西从突然变得明亮的视野正中央往右端弹飞。
尽管我只看到一瞬间,但我非常清楚那是什么。
那是网子。黑色的细网罩在似鸟头上。
黑发受到拉扯而掉落后,网子也随之松脱。接着,网子透过橡胶的弹力而弹飞,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似鸟的头发——
轻飘飘地飞舞着。
那不是掉在我身上的黑色长发。我已经确实得知黑色长发是假发了。
这是似鸟头上的真发。
虽然之前被网子紧紧压住,但在解开束缚的现在,头发顺着重力朝我的方向垂下。
发色是非常浅的褐色,接近灰色。是不足以覆盖脸部的短发。
她的发尖碰到了我的左手,很干脆地垂落在比右手晚了片刻才举到这个高度的左手上。
左手的上升速度虽然比右手慢,但现在已举到比右手高的位置。
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要怎么做。
左手宛如一头不听从我指示的生物似地,靠近似鸟的脸庞——
拍打下去。
我的手从似鸟的右侧穿越到左侧。
打的位置不是脸颊,而是从太阳穴到眼睛上方的部分。
在我眼中,所有动作都显得很慢,所以左手看起来只是很流畅地抚过脸庞——
不过,实际上,那应该是一记打得很快的耳光。
我不但拉扯女孩子的头发,还打了她耳光……
啊,连续做出最差劲行为的我,真是个烂男人。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我打了似鸟。
平常看到似鸟戴的那副眼镜,那副镜片内侧沾满泪水的眼镜——
弹飞到我的右侧。
听到眼镜在远处发出落地声的同时,在我的视线内,我的左手已穿越到右侧。
似鸟的眼泪也在同一时间缓缓落下。
泪水缓慢地在空中前进,滴滴答答落在我的脸颊与鼻梁上。
接着,我看到似鸟的双眼,以及双眼中的瞳仁。
瞳仁有三颗。
没有错,瞳仁有三颗。
她的左眼中央有一颗褐色瞳仁。
右眼则有一颗褐色瞳仁,以及一颗因逆光而较不容易发现的浅灰色瞳仁。
我看到三颗瞳仁。
相较之下,头发移位时让人感受到的惊讶,显得可爱多了。
我——
「就算我即将死去,我还是能够对死以外的事物感到恐惧。」
有了这项宝贵的经验。
谁?
她是谁?
我以为要杀我的人是似鸟。
我了解到,原来如此,我的人生要在此画下句点啊。
不过,这样会给她添相当大的麻烦,于是我改变念头,想要阻止她。
经过一阵手忙脚乱。
结果——
掐住我脖子的是别人。
谁?
这个人是谁?
这个留着浅褐色短发,拥有三颗瞳仁的人,到底是谁?
是外星人吗?
若是那样,她来自哪个星球呢?
她是怎么来的?
话说回来——
她听得懂日语吗?
不,不对。
给我冷静点。
她不是外星人。
也不是其他人,她就是似鸟绘里。
黑色长发是假发,真发为浅褐色,而且——
移位的瞳仁是彩色隐形眼镜。
似鸟的右眼内有两颗瞳仁,深褐色的瞳仁严重偏离到眼睛左端。由于瞳仁的中央变成白色的,所以我知道。
彩色隐形眼镜只是为了要隐藏右眼的颜色。真正的瞳仁为浅灰色——说得更正确一点,她拥有「浅灰色的虹膜」。
左眼也是那样吗?
我努力地集中意识,但看起来并非如此。如果有戴隐形眼镜的话,应该就能看到比较清晰的线条。
如果是那样的话——
若只有右眼有戴彩色隐形眼镜的话——
各种想法在我脑袋中急速流动,并与我刚才看到的走马灯一起打转,一下子就互相融合。
我认识一名那样的人。
我只认识一名天生罹患虹膜异色症的人。
我收过那个人寄来的读者来信。
留在座位上的背包。
放在里面的第十一集原稿。
坐在隔壁座位的似鸟。
原来如此。
是那样啊。
啊,我明白了。
走马灯——
果然还是给了我提示。
我的脖子被掐住——
也就是说,似鸟用双手掐住我脖子两侧的颈动脉后——
时间大概只过了不到十秒。
不过,我的脑袋即将面临极限。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暗。
努力到最后的大脑一部分逐渐失去力量。
这下可不妙。
我即将失去意识,看不到任何事物。
我知道就算如此,人类也不会立刻死去。
不过,我无法阻止似鸟。
要是血流就这样一直被阻断的话,再过几分钟,我就会再也醒不过来。大概真的会死吧。
脑袋深处好沉。
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东西。
不过,我希望——
有人伸出援手。
请伸出援手。
我想救她!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
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女性的尖叫声。
那双温暖的手,
明明让人觉得——
非常地舒服。
我一睁开眼睛——
就看到天花板的灯光与身穿制服的警察。
还没挂?
「你没事吧?」
说话者是身穿制服的中年警察。我目前呈仰卧姿势,他站在我右边,左边是墙壁。
我想回答我没事。
「我没没……」
我如此回答。这样的话,一点都不能说是没问题。
不过,我明白。
我知道我快要恢复了。脑海中变得一片晴朗。
漆黑的墨渍已不存在。
「你没事吧?喂!」
面对再次的询问,我如此回答:
「我没事。我已经醒了。」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当然——」
我说出自己的名字。
「今天是几月几日?」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我回答。虽然对方没有问星期几,但我还是预先补充上去。
「头会痛吗?」
「不会,感觉很畅快。」
「身体有什么地方会痛吗?」
「不,完全不会痛。」
「要叫救护车吗?」
「不,不需要。我可以起身了吗?」
「请。慢慢来就可以了。」
我透过腹肌的力量,慢吞吞地抬起上半身。
接着,我将身体往右扭动,把脚放下。这个动作做起来完全没问题。
我观察目前所在的房间。
约四坪大,摆放着桌椅,感觉像办公室,但有点杂乱。桌椅造型都很呆板且朴实。
我一移动视线,便看到简单的床铺沿着墙壁排成了两个L字形。
我也坐在其中一张床上,闻到有点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听到远处传来列车咕咚咕咚地减缓速度的声音。
不用问别人,我也知道这里是何处。这里是车站的医务室,我目前正在医务室内。
在左边的墙上可以看到时钟。
我看着数位表盘。距离特快车的到站时间,只过了不到两分钟。
不用问别人,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虽然失去了意识,但之后我没有被掐死。她大概在不久后就松开手了吧。
列车随即抵达这个车站。
我不清楚我是被担架抬到这里的,还是被人背过来的,但我立刻就恢复意识。
我没死。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总之真是太好了,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
似鸟的情况如何?
我马上就找到了答案。这是因为,有一名少女正低头坐在时钟下方的另一张床上。
明亮的浅褐色短发。虽然她面朝下,我看不到她的脸,但牛仔裤与浅蓝色毛衣那身服装,正是似鸟的不会错。
似鸟正在啜泣。
「呜呜……呜呜……呜呜……」
我听到非常微弱的啜泣声。
有两名女性坐在似鸟两旁。
看起来像是依偎着,也像是在将她夹住,防止她脱逃。
不用说明我也知道,似鸟左边那个人是车掌小姐。我们搭的那班特快车的女车掌。
接着,我开始推测。
我在失去意识前一刻所听到的尖叫声就是她发出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车掌小姐肯定是偶然出现在现场,设法阻止了再那样继续下去就会把我掐死的似鸟,然后通报月台的站务员。
坐在与车掌小姐相反方向的另一名女性,看起来同样也是二十岁后半,留着一头黑色短发,身穿深蓝色长裤套装。
她用右手触摸似鸟的背部,看起来像是在拼命安抚持续啜泣的似鸟。她的脚边放着似鸟的行李。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已经推测到了,我想应该没错。
这个房间内另外还有一名被卷进麻烦中而一脸困惑的中年男性站务员,以及一名看起来年约二十岁的年轻警察。总共有七人。
慢慢环视房间的我,最后看向放在自己坐的那张床旁边的篮子,看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我的背包。
原本应该关上的拉链大大地打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笔电。原本应该装在稿袋内的原稿被胡乱塞进背包内。
果真是那样。
一切都跟我想的一样。
大概是因为对方看出我的态度很从容不迫吧。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站在我身旁的中年警察用温和中又有几分强硬的语气问我。
原来如此,这也是个可贵的提示。似鸟什么都还没说。
为了保险起见,我反问他:
「那个……你没有听她说吗?」
警察摇头。
「没有,她一直在哭。当然,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后,我打算向她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