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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在等待(1 / 2)





  第九章 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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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赫尔克里·波洛和他认识的一个戏剧代理人会面了几个小时。下午,他去了牛津。接下来的一天,他乘车去了郊外,回来时已经比较晚了。

  出发前,他打了个电话给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先生,约好当天晚上会面。

  晚上九点半,他到了哥特楼。

  波洛被领进书房,那里只有阿利斯泰尔·布伦特一个人。他与他的客人握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急切的大问号。他说:“怎么样?”

  赫尔克里·波洛慢慢地点点头。布伦特用几乎是用又怀疑又欣赏的目光望着他。

  “您找到她了?”

  “是的,是的,我找到她了。”他坐下来,然后叹了口气。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说:“您很累吧?”

  “是的,我很累。我要告诉您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布伦特问:“她死了吗?”

  “这取决于,”赫尔克里·波洛缓慢地说,“您怎么看。”

  布伦特皱起眉头。他说:“我亲爱的先生,一个人不是死,就是活。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只能居其一啊!”

  “呃,但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又是谁呢?”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说:“您不是想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吧?”

  “噢,不是,不是的。有这么个人,她曾经住在加尔各答,教人们演讲技巧,她还热衷于慈善工作。她搭乘‘马哈拉那’号轮船来到英国——与安伯里奥兹先生同船,虽然他们是在不同等级的仓位。他还因为什么事儿帮了她——她的行李出了点儿问题。看来他在小事情上还是个热心人。而有时,布伦特先生,好心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您知道,对于安伯里奥兹先生来说正是这样。他后来在伦敦街头又偶然遇到了这位女士,他当时心情很好,就好心地邀请她与他一起在萨伏依酒店共进午餐。这对她来说可是不期而遇的好事儿,对安伯里奥兹先生则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他的好心是没有预谋的,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个容颜已逝的中年女子会给他带来一座金矿般的发财机会。但是,她尽管这么做了,却一点儿都没有觉察。您知道她从来都不怎么聪明,虽然是个充满善意的好人,但是——我想说——脑子不是很灵光。”

  布伦特说:“那么那个叫查普曼的女人不是她杀的了?”

  波洛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讲这件事。我想,还是应该从我开始接触这件事讲起。是关于一只鞋!”

  布伦特茫然地问:“一只鞋?”

  “对,一只带鞋扣的鞋。当时我看完牙从牙医那儿出来,站在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号的台阶上。这时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门开后,一个女人的脚伸了出来。我是个喜欢观察女人脚和脚腕的人。那是只很好看的脚,脚腕也很漂亮,穿着一双昂贵的丝袜。但是我不喜欢那只鞋。这是只崭新的、闪闪发亮的漆皮鞋,还带着一个巨大的装饰鞋扣。不雅观,一点儿都不雅观!当我还在观察这些时,女士整个儿都从车里出来了——坦率地说,实在令人失望——是一位中年女士,没什么魅力,穿着也没有品位。”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

  “非常正确。她下车时发生了事故——她的鞋扣勾到车门,被扯掉了。我把它捡起来并送还给她。就这样,这段插曲结束了。

  “后来,同一天,我和贾普探长一起访问了这位女士。顺便提一下,她那时还没有把那个鞋扣缝上。

  “当天晚上,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就从她住的酒店出走并消失了。到这里,我们暂且说,第一幕结束。

  “第二幕开始是贾普探长召我去利奥波德国王公寓。在那边的一个公寓里有一只皮草箱,皮草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我走进那间屋子,走近那只箱子,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一只很破的带鞋扣的鞋!”

  “怎么了?”

  “您还没有听懂我说的意思,那是一只很破的鞋子——穿得很旧。但是您看,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是在同一天晚上去的利奥波德国王公寓,也就是莫利先生被害的那一天。早晨鞋子还是新的。一个人不可能在一天里把一双新鞋穿旧,您明白了吧。”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兴味索然地说:“我想,她也可能有两双这样的鞋吧?”

  “啊,但是情况并非如此。因为贾普和我去过她在格伦戈威尔宫廷酒店的房间,并且检查了她所有的东西——没有一双带鞋扣的鞋子。是的,她可能会有一双旧鞋,走累了一天之后,在晚上换上了这双鞋,对吧?但是,如果是这样,另外那双鞋应该在酒店里,您同意吧?”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要紧。”

  “不,不要紧,一点儿都不要紧。但是如果有人遇到自己无法解释的问题,就会去下功夫深究。我站在那个皮草箱边上,看着那只鞋——那个鞋扣是有人用手工新缝上的。我得承认我当时曾经怀疑过——我自己。是的,我对自己说,赫尔克里·波洛,你早上是不是飘飘然昏了头了,戴着有色眼镜看世界,把旧鞋子都能看成新鞋子?”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但是错了,不是这个原因。我的眼睛没有欺骗我!我们继续。我仔细查看了这个女人的尸体,感觉很不舒服。为什么这张脸被刻意、胡乱地毁掉?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吗?”

  阿利斯泰尔有些不耐烦地动了动。他说:“我们一定要把这些再讲一遍吗?我们都知道——”

  赫尔克里·波洛坚定地说:

  “这很有必要,我必须领着您从我走过的路上再走一遍,最终找到真相。我对自己说:‘这里面有问题。这儿有具女人的尸体穿着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衣服(除了鞋子,或许?),拿着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手提包,但是为什么不让人认出她的脸呢?也许是因为这张脸不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脸?’于是我马上开始回想我听到过的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就是那间公寓的主人。我问自己,这里躺着的这个死人会不会是另外这个女人呢?于是我去看了这个女人的卧室。我试着想象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从表面上看,她与另外一个很不同,穿戴得体又讲究,很会化妆。但是从基础方面看,并没有大的区别,头发,身材,年龄……但是有一个不同点,阿尔伯特·查普曼夫人穿五号鞋,而我知道,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穿九号丝袜,也就是说她应该至少穿六号的鞋子。这样,查普曼夫人的脚就比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的小。我又回到尸体那边。如果我的推断是对的,如果尸体是穿着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衣服的查普曼夫人,那么鞋子应该过大。我抓起一只脚,但是发现鞋子并不松,反而还很紧。这么看尸体还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毁了这张脸呢?手提包已经证明了她的身份,它本可以被轻易地处理掉,但却没有。

  “这简直是个谜,一个头绪混乱的谜团。绝望之中,我拿起了查普曼夫人的地址簿——唯一可以确认死者身份的人就是牙医,碰巧查普曼夫人的牙医也是莫利先生。莫利已经死了,但还是有办法鉴定身份。结果您已经知道了。接替莫利的医生在法庭上做证尸体就是阿尔伯特·查普曼夫人。”

  布伦特有点烦躁不安。但是波洛毫不理会,接着说:

  “我遇到了一个心理学问题。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第一个很明显,她有朋友证实她在印度住了很久,他们把她描述为一个诚恳的、做事认真的、有点儿傻里傻气的女人。还有另外一个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吗?显然是有的。这个女人和一个知名的谍报人员一起吃午餐;这个女人在大街上和您搭讪,并且自称是您太太的好朋友——这一点基本上可以肯定是不实之词;这个女人在案发前不久刚从一个男人的诊所里出来;这个女人在那天晚上去拜访了另一个女人,而且很有可能就在那时另外那个女人被谋杀了;这个女人从那时起就消失了,尽管她一定知道伦敦警方正在寻找自己。所有这些行为与她朋友对她的描述一致吗?看起来不一致。所以,如果这个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不是她原本那样和善的好人,那么看起来她就很有可能是个冷血女杀手,或者是个同谋。

  “我还有一个准则——我自己的亲身印象。我跟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交谈过。她给我留下了什么印象呢?这,布伦特先生,是个最难回答的问题。她说的话,她说话的方式,她的举止,她的手势符合人们对她的描述。但是,它们也同样符合一个聪明的演员对一个角色的扮演。不管怎么说,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最初就是个演员。

  “有一段对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就是我和住在伊灵的巴恩斯先生的对话。他那天也去了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号看牙。他的理论是——他对此非常武断——莫利和安伯里奥兹的死都纯属偶然,也就是说,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您。”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说:“哦,是的,这倒是真的,但是为什么要把莫利也牵扯进来?”

  波洛说:“因为这个案子里有——怎么说呢?有些丧心病狂的人,他们不计代价,不惜夺走人的生命。是的,一种不顾一切的丧心病狂,这就意味着有更大的阴谋!”

  “您不认为莫利是因为出了错儿开枪自杀的?”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一分钟都没有。不,莫利是被谋杀的。安伯里奥兹是被谋杀的,那个不知身份的女人也是被谋杀的。为什么?因为更大的阴谋。巴恩斯的理论是有人试图贿赂莫利或者他的合伙人,以达到暗杀您的目的。”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厉声说:“一派胡言!”

  “啊,可是他说得一点儿道理都没有吗?比如一个人想要铲除某个人,但是对方非常谨慎小心,很难有机会下手。要想杀了这个人就需要在他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接近他,那么,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比在牙医诊室里更无戒备呢?”

  “呃,这是真的,我想。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这确实是真的。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就对事情的真相有了最初朦胧的感觉。”

  “所以您接受巴恩斯的理论?巴恩斯是谁,顺便问一句?”

  “巴恩斯是赖利约在十二点的病人。他从内务部退休,现在住在伊灵。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个子。但是,您说我接受了他的理论,那就错了。我没有,我只是接受了其中的精髓。”

  “您是什么意思?”

  赫尔克里·波洛说:

  “一直以来,我都在被误导——有时是无心的,有时是刻意的。一直以来,我都在被暗示、被迫使认为这个案子是我们所说的社会性犯罪案件。也就是说,您,布伦特先生,您的公众人物的身份,才是整个案子的焦点。您这位银行家,您这位国家财政的掌管者,您这位保守势力的拥护者!

  “但是所有公众人物都有自己的私生活。我的错就是我忘记了私生活这一块。有人因为私人恩怨想要杀死莫利——比如说弗兰克·卡特。

  “也可能有人会由于私人恩怨想杀害您——您的亲属会在您过世后得到财产。有人爱您,也有人恨您——作为一个普通人,而不是公众人物。

  “所以我回到了我称作‘逼迫识牌游戏’的更高级的事例上。也就是弗兰克·卡特对您的那次所谓的袭击。如果这次袭击名副其实,那么它就是一桩政治性犯罪。但是有没有另外一种解释呢?也许有。树丛里还有第二个人,这个人冲上去抓住了卡特。他可能先开了一枪,然后把手枪扔到卡特身边,后者几乎必然会捡起来,然后被人发现手里握着那把枪……

  “我也想过霍华德·赖克斯的问题。赖克斯在莫利死的那天上午也去了夏洛特皇后街。赖克斯对您所代表的一切深恶痛绝。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但赖克斯还不止于此,他可能会同您的外甥孙女儿结婚。如果您死了,您的外甥孙女儿会继承一笔非常可观的财产,尽管您已经做出了谨慎的安排,使她无法动用本金。

  “难道这一切,说到底,不是一桩私人性质的,为了私人利益、满足私人欲望的罪案吗?为什么我之前一直认为它是桩社会性罪案?因为有人将这个概念,不只一次地向我提起,把它强加于我,就好像那张被逼出的纸牌……

  “这时,当我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才第一次看到了事情真相的曙光。我当时在教堂里,正在唱着赞美诗——讲的是一个绳索编织的圈套……

  “一个圈套?给我设的?是的,有可能是……但如果真是这样,谁设的圈套呢?只有一个人有可能这么做……不过好像讲不通啊——或者讲得通?难道我一直在颠倒着看这个案子吗?莫利不是目标?确实如此!对人生命的无情践踏?是的。因为罪犯承担的风险是巨大的。

  “但是如果我的这个新奇的想法是正确的话,它一定要对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有合理的解释。比如,它必须要能解释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双重性格的秘密,它必须要揭开带着鞋扣的鞋的谜团,它必须要回答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现在身处何方’这个问题。

  “好吧,它不仅可以解答以上所有的问题,而且还不止这些。它告诉我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关系到这个案子的开头、过程和结尾。所以在我看来,有两个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事实上也确实有两个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有一个是她的朋友们所说的那个和善的、有点傻气的好人;另一个是那个和两起凶杀有关,撒了谎,然后神秘消失的女人。

  “请记住,利奥波德国王公寓的门童说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之前曾经去过一次……

  “以我对这个案情的还原,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再也没有离开过利奥波德国王公寓。另外一个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取代了她。这另外一个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和一双带鞋扣的新鞋,因为其他那些鞋子都太小了。她在某天的一个繁忙时间里去了拉塞尔广场酒店,带走了这个已死女人的衣服,付了账单,然后离开了。她去了格伦戈威尔宫廷酒店。还记得吗,从这时开始,塞恩斯伯里·西尔的朋友们都没再见过她。她在那里扮演了一个星期的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她穿着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的衣服,用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那样的声音讲话,但是她还必须买一双小一点的晚装鞋。然后——她就消失了,人们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她在莫利被害的那天晚上再次回到利奥波德国王酒店。”

  “您是想说,”阿利斯泰尔·布伦特问,“箱子里的那具尸体最后还是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的?”

  “当然是!把脸毁了只是一颗很聪明的烟幕弹,引导人们怀疑死者的身份!”

  “可是牙医的证据呢?”

  “啊!说到这个,给出证据的并不是牙医本人。莫利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再给出任何证据。他本来知道这个死去的女人是谁。现在的这个证据只是那些病人卡片,而那些卡片是伪造的。两个女人都是他的病人,记得吧,只要重新填写那些卡片,把名字换一下就行了。”

  赫尔克里·波洛接着说:

  “现在您明白当您问我那个女人是不是死了时,我回答说,‘这取决于您怎么看’了吧?因为当您说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时,您指的是哪个女人?是从格伦戈威尔宫廷酒店消失的那个,还是真正的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说:

  “我知道,波洛先生,您一向很有声望。所以我想您做出这么不同凡响的假设一定是有根据的。但在我看来,这只是异想天开的臆测。您说,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是被蓄意谋杀的,莫利也是因为怕他能认出她的身份而被谋杀的,对吧?但是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个女人,一个完全没有危害到谁的中年女人——有很多朋友,显然没有什么敌人——究竟为什么有人要用这么个大阴谋来杀害她呢?”

  “为什么?是的,正是这个问题。为什么?正如您所说,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是个毫无杀伤力的人,连只苍蝇都危害不到!那么为什么她会被蓄意地、惨无人道地杀害呢?让我来告诉您我的想法。”

  “嗯?”

  赫尔克里·波洛身体前倾,说:

  “我相信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被害是因为她碰巧有对于见过的人过目不忘的本领。”

  “您是什么意思?”

  赫尔克里·波洛说:

  “我们已经把双重人格分离了开来。一个是从印度来的与世无争的女士,还有一个是聪明的演员,扮演了那个从印度回来的与世无争的女士。但是有一件事落在这两个角色之间。在莫利先生房前跟您说话的是哪个梅布尔·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您记得,她自称是‘您太太的一个好朋友’。现在她的这个说法,无论是基于她朋友的判断,还是正常的可能性推理,都被证明是不属实的。所以,我们可以说:‘这是个谎言,真正的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是不会说谎的。’所以这是冒名顶替者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撒的谎。”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点点头。

  “是的,这个推断很清晰,尽管我还是不明白目的是什么。”

  波洛说:

  “啊,对不起。但是让我们先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看。那个真正的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她不说谎,所以她讲的是真话。”

  “我想您是可以这么看,但是这看上去非常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但是暂且把这第二个假设当作事实吧——她说的是真话。那么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确实认识您太太,而且很熟悉。那么,您太太一定是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非常熟悉的那种人,一个和她有着相同生活状况的人,一个英属印度人,一个传教者——或者,再往前说——一个演员,那么——就不会是丽贝卡·阿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