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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 2)

  我机械地说:“哦,她歇息一晚就没事了吧。”

  他走下楼梯。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朝另外一侧配楼走去,我和波洛的房间都在那里。我的老朋友应该是在等着我呢。这是我第一次不太愿意见到他。我有太多心事了,心里还是觉得难受不已。

  我沿着楼道慢慢走着。

  我听到有声音从阿勒顿的房间里传出来。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他的房门外停留了一会儿。突然,房门开了,我的女儿朱迪斯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一见我就愣住了。我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我的屋里。我的满腔怒火突然爆发了。

  “你去那家伙的房间里是什么意思?”

  她平静地看着我。这时的她倒是没有表现出一丝愤怒,而是完全的冷漠。过了好几秒钟她都没说话。

  我摇着她的胳膊。“我不会允许的,我告诉你。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这才用一种低沉的、令人难过的声音说:“我觉得是你的思想太肮脏了。”

  我说:“或许是吧。你们这代人就是喜欢用这种话指责我们这代人。我们至少是有底线的。你要明白这一点,朱迪斯,我绝对不允许你跟那个人再有任何往来。”

  她平静地看着我。然后她轻声地说:“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

  “你不承认你在跟他谈恋爱,是吧?”

  “不是。”

  “可是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可能知道。”

  我故意把我听到的关于阿勒顿的故事原话告诉了她。

  “你明白了吧,”我接着说,“他就是那样的人渣。”

  她看起来很恼火,嘴唇讽刺地向上翘着。

  “我从来也没把他当成一个圣人,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触动吗?朱迪斯,你不可能这么堕落啊。”

  “随你怎么说吧。”

  “朱迪斯,你没有——你不是——”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意思。她甩开了我的手。

  “听着,父亲。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不能这样对我说三道四。我要按照我喜欢的方式生活,你不能阻止我。”

  说完一转眼她就走了。

  我发现自己的膝盖在颤抖。

  我瘫坐在椅子上。情况比我想象得糟——糟得多。这孩子完全失去理智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求救。她的母亲,这世上唯一她或许会听从的人,已经去世了。只有靠我自己了。

  那是我人生中一段空前绝后的痛苦经历……

  4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缓过神来。我洗了把脸,刮了胡子,换了衣服,然后下楼吃晚餐。我觉得自己表现得跟平常一样。似乎没有人发现我有什么异样。

  有一两次,我看到朱迪斯好奇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我估计她一定是为我的淡定表现而困惑。

  但内心里,我渐渐拿定了主意。

  现在我只需要勇气——勇气和头脑。

  晚餐后我们来到户外,望着天空。大家都说气压很低,估计是要下雨了——应该会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雨。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朱迪斯消失在宅子的转角。阿勒顿也朝那个方向走去。

  我结束了跟博伊德·卡灵顿的对话,也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诺顿似乎想要拦住我。他拉住我的胳膊。我想他是想让我跟他去玫瑰园。我没理会。

  我转过宅子的转角,他仍然跟在我身边。

  他们就在那儿。我看到朱迪斯仰着脸,阿勒顿则俯身对着她,我看到阿勒顿将朱迪斯抱在怀里,看到他们两个接吻。

  之后他们很快就分开了。我向前迈了一步。诺顿猛地一把把我拉了回来。他说:“听我说,你不能——”

  我打断了他,坚决地说:“我能。而且我一定会。”

  “这么做没有好处的,我亲爱的朋友。这当然很让人沮丧,但问题是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沉默了。他或许认为我就这样被他说服了,但我心里明白我想要做什么。

  诺顿接着说:“我知道你现在感觉有多么的无力和崩溃,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认输。接受现实吧,伙计!”

  我没有反驳他,而是静静地等着,让他把话说完。然后我再次坚决地转过宅子的角落。

  这时朱迪斯和阿勒顿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但我猜测到了他们可能在哪儿。离此不远,丁香树丛里藏着一座凉亭。

  我朝着凉亭的方向走去。诺顿似乎仍然跟着我,但我并不确定。

  我走到凉亭近前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声音传出来,便停住了脚步。我听到的是阿勒顿的声音。

  “唔,那这样一来,我亲爱的姑娘,这事儿就这样定了。别再提什么反对意见了。你明天去镇上。我就说我要去伊普斯维奇找朋友,顺便在那儿住一两天。我从伦敦发电报说回不来了。这样一来还有谁知道咱俩要在我的公寓共进晚餐呢?你不会后悔的,我向你保证。”

  我感觉诺顿拉着我,便突然轻轻一转身,看到他那满脸担忧的神色,我差点笑出来。我没有挣扎,让他拉着我回到房子里。我之所以假装放弃,是因为在那一刻,我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要做什么了……

  我跟他说得很明白:“别担心,老伙计。我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现在明白了。我不可能永远控制着孩子们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没事了。”

  他听了我的话,如释重负。

  过了一会儿,我告诉他我要早点上床休息。我说我有点头疼。

  他根本想不到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5

  我在走廊里停留了片刻。四下寂静无声,附近也没有一个人,大家都准备好上床睡觉了。诺顿的房间也在这一侧,不过他还在楼下没上来。伊丽莎白·科尔还在打桥牌。我知道科蒂斯这会儿应该还在楼下吃晚餐。这里只有我自己。

  我暗自得意没有白跟波洛合作这么多年。我知道应该怎样小心行事。

  阿勒顿明天是不能去伦敦跟朱迪斯见面了。

  阿勒顿明天哪儿也去不了。

  整件事其实非常简单。

  我回到房间取了阿司匹林,然后进入阿勒顿的房间,直奔洗手间。上次的安眠药片就放在柜橱里。我估计八片就可以达到我的目的。建议用量是一片到两片。所以,八片应该足够了。阿勒顿曾说过毒性剂量很低。我研究了药瓶上的标签,上面写着:“超过处方剂量服用会有危险。”

  我暗自一笑。

  我在手上缠了一块丝绸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瓶。瓶子上不能留下一个指纹。

  我把药片倒出来。没错,安眠药片跟阿司匹林差不多大小。我在瓶里放了八片阿司匹林,然后用安眠药片把瓶子重新灌满,剩下八片安眠药。药片现在看上去和以前一样,阿勒顿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的。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放着一瓶威士忌——斯泰尔斯大多数房间里都有一瓶威士忌。我找出两个杯子和一根虹吸管。在我的记忆中,阿勒顿对别人给的酒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他一回来我就会请他喝一杯。

  我倒了一点酒,稍做了一下试验。药片在酒里溶解得很快。我认真地品尝着溶剂。稍有一丝苦涩,但很难察觉。我有自己的计划。我要在阿勒顿上楼的时候装作正在给自己倒酒。我会把手里的这杯酒递给他,然后自己再倒一杯。一切都十分简单,而且自然之极。

  他应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除非朱迪斯已经跟他说过了。我想了片刻,最后还是断定我的计划万无一失。这种事朱迪斯从来不和任何人说的。

  他或许认为我对他们的计划根本毫无疑心。

  除了等待,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到阿勒顿回来上床或许还有很长时间,也许是一两个小时。他一向回来得很晚。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我一惊。原来是科蒂斯。波洛让我过去一趟。

  我听了这话吓了一跳。波洛!我这一整晚都没有想到他。他一定是担心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让我也觉得有些不安。一方面我为自己今晚没有去探望他感到羞愧,另一方面我不想让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

  我跟着科蒂斯穿过走廊。

  “哎呀!”波洛叫道,“你是不是抛弃我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哈欠,然后抱歉地笑了笑。“真抱歉啊,老伙计,”我说,“不过实话实说,我头疼得厉害,几乎睁不开眼睛。大概是要打雷的关系吧。这种天气搞得我头昏脑胀——甚至完全忘记了要来跟你说晚安。”

  正如我希望的那样,波洛马上开始关心起我来。他开始给我出主意,抱怨说这是我在大风天里坐在室外着凉的关系。(当时可是最炎热的夏日啊!)我谎称自己已经服用了阿斯匹林,拒绝了波洛的药方,可是我没法拒绝一杯甜腻的巧克力!

  “巧克力对神经有好处,不信你试试。”波洛解释说。

  为了避免进一步的争论,我索性喝了下去。然后我赶紧向他道了晚安,耳边回荡着他关切和贴心的感叹。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手关上了房门。然后我又小心翼翼地把房门打开一个小缝。这样要是阿勒顿来了我马上就能听见。不过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行。

  我坐在那里等着。我想起了已经故去的妻子。我轻声地说了一句:“你会理解我的,亲爱的,我要拯救她。”

  她把朱迪斯留给我照看,我不能让她失望。

  在这一片静谧中,我突然感觉辛迪丝似乎离我仅有咫尺之遥。

  我甚至感觉她就在房间里。

  但我仍然阴郁地坐在那里,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