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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警司(1 / 2)





  第六章 警司

  前警司黑尔一边抽着他的烟斗一边思考着。

  他说:“波洛先生,这真是个挺奇怪的想法。”

  “也许吧,有点儿不同寻常。”波洛小心翼翼地附和道。

  “你瞧,”黑尔说,“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赫尔克里·波洛预见到自己很快就会对这句大家不约而同的回答感到厌倦。他温和地说道:“当然,这又额外增加了难度。”

  “如果要翻旧账的话,”对方沉思着说道,“我想应该是有目的的,那么……”

  “确实有目的。”

  “究竟是什么呢?”

  “人有可能仅仅因为喜欢而去探寻事实真相,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而且你千万别忘了,还有那位年轻的女士。”

  黑尔点点头。

  “我能够理解她的初衷。但是波洛先生,请你别见怪,你是个聪明人,你完全可以给她编个故事嘛。”

  波洛回答道:“你不了解这位年轻的女士。”

  “哦,拜托,你可是个身经百战的人啊!”

  波洛挺直了身子。

  “天哪,也许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我是个很擅长编谎话的人。但那有悖于我的道德操守,我有我的行事原则。”

  “抱歉,波洛先生,我并非故意伤害你的感情。这么说吧,我只是觉得你即使这么做了也是有很好的理由的。”

  “我不知道,真是这样吗?”

  黑尔缓缓地说道:“对于一个即将出嫁的快乐而单纯的女孩儿来说,得知自己的母亲是个杀人凶手确实是件很不幸的事。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找到她并告诉她,归根结底,事实上是自杀。告诉她是德普利奇把这个案子搞砸了,然后告诉她,你心里一点儿都不怀疑克雷尔是自己服毒身亡的。”

  “但是我心里充满了疑问!我一点儿都不相信克雷尔会服毒自杀。你自己想没想过,这合乎情理吗?”

  黑尔慢慢地摇了摇头。

  “你明白了吗?没错,我必须找到事实真相,而不是一个貌似合理,或者甚至听起来都不太合理的谎言。”

  黑尔转过身看着波洛。他那张本就有些发红的阔脸膛变得更红,甚至也显得更宽了。他说道:“你说起了事实真相。我想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们认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克雷尔一案的真相。”

  波洛迅即说道:“你说的这句话意义重大。我了解你的为人,既诚实又干练。那么你告诉我,你心里就从来不曾对克雷尔太太有罪的结论产生过任何怀疑吗?”

  警司的回答同样是脱口而出。

  “没有丝毫的怀疑,波洛先生。当时的情形立刻就指向了她,而我们发现的每一个单独的事实也都支持这个结论。”

  “你能给我大概说说那些不利于她的证据吗?”

  “没问题。接到你的信以后我就去查阅了这件案子的卷宗,”他拿起一个小笔记本,“我把一些重要的事实大致都记在这里了。”

  “非常感谢,我的朋友。我准备洗耳恭听了。”

  黑尔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官腔。

  “九月十八日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康韦督察接到了安德鲁·福塞特医生的电话。福塞特医生报告说奥尔德伯里的埃米亚斯·克雷尔先生暴亡,根据死亡现场的情形,以及一位在宅子里做客的布莱克先生陈述的情况,他认为这件事应该交由警方处理。

  “康韦督察立即带着一名警长和一名法医赶到了奥尔德伯里。福塞特医生在那里等着他们,带他们去了发现克雷尔先生尸体的地方,尸体没有被动过。

  “克雷尔先生当时正在一个围墙围起来的小花园里作画,这个花园被称为巴特利花园,它可以俯瞰大海,因围墙的垛口上安放着一些小型加农炮而得名 。花园距离住宅步行大约需要四分钟。克雷尔先生当天没有回屋吃午饭,因为他想要捕捉光线打在石头上的某种特殊效果,如果晚了的话太阳的位置就不对了。于是他就一个人留在巴特利花园里画画。据说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克雷尔先生很少注意到用餐的时间。有时候他们会给他送个三明治下去,但更多的时候他不愿意被人打扰。最后看见他活着的人是埃尔莎·格里尔小姐(住在房子里)和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一位近邻)。这两个人是一起走回屋去的,并且和屋子里的其他人一起吃了午饭。午饭过后,他们在阳台上喝咖啡。克雷尔太太喝完她的咖啡以后,说她打算‘下去看看埃米亚斯画得怎么样了’。家庭女教师塞西莉亚·威廉姆斯小姐陪她一同起身。她正在找一件套头毛衣,那是她的学生,克雷尔太太的妹妹安吉拉·沃伦小姐的,沃伦小姐不记得把它放在哪里了,她想也有可能是落在了下面的海滩上。

  “这两个人一起出发了。那条小路一路向下,穿过一些树林,一直能通到巴特利花园的门口。你可以从这里进入巴特利花园,也可以继续沿着这条路走,最后走到海边。

  “威廉姆斯小姐接着往下走了,克雷尔太太则进了巴特利花园。然而,几乎是立刻,就听到克雷尔太太开始尖叫,威廉姆斯小姐马上折了回来。她们看见克雷尔先生斜躺在座位上,已经死了。

  “在克雷尔太太的急切要求之下,威廉姆斯小姐离开巴特利花园,匆忙回屋打电话叫医生。然而在半路上,她碰见了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于是又把这件差事托付给了他,自己则返回去找克雷尔太太,她觉得她身边可能需要有个人陪。福塞特医生一刻钟以后赶到了现场。他一眼就看出克雷尔先生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他估计大概的死亡时间在一点到两点之间。没有东西能够表明死亡的原因。没有外伤,而且克雷尔先生的姿势也显得极其自然。然而福塞特医生非常了解克雷尔先生的健康状况,很确定地知道他什么病也没有,因此他觉得事态有点儿严重。也恰在此时,菲利普·布莱克先生告诉了福塞特医生一件事。”

  黑尔警司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那样子就像是准备要开始第二章了。

  “后来布莱克先生把他的话对康韦督察又重复了一遍。大概意思是这样的:他那天早上接到了他哥哥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他住在一英里半以外的汉考斯庄园)的电话。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是一个业余的药剂师,或者也许说他是个种药草的人更贴切。那天早上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一进他的实验室就被吓坏了,他注意到一个装着毒芹制剂的瓶子几乎空了,而就在之前的一天这个瓶子还差不多是满的。他对此惊慌失措,只得给弟弟打电话,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看看该怎么办。菲利普·布莱克先生催他赶快到奥尔德伯里来一起商量对策,他自己则去半道上迎候哥哥,这样他们可以一起走回屋子。关于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他们还没有决定好,准备先放一放,等到午饭以后再继续商议。

  “在进一步的调查之后,康韦督察弄清了以下事实:在前一天下午,有五个人从奥尔德伯里走路去汉考斯庄园喝茶,包括克雷尔先生和太太、安吉拉·沃伦小姐、埃尔莎·格里尔小姐,以及菲利普·布莱克先生。在那儿的那段时间里,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就他的爱好发表了长篇大论,还带着大家进他的实验室‘到处转了转’。在参观的过程中,他提到了一些特殊的药,其中之一就是毒芹碱,也就是从毒芹中提取出来的主要活性成分。他解释了它的特性,对于它已经从药典当中消失了的事实,他哀叹了一番,并且还吹嘘他知道小剂量的毒芹碱可以非常有效地治疗百日咳和哮喘。后来他又谈到了它的致死性,还给他的客人们念了几段一个希腊作家写的描述它毒性的东西。”

  黑尔警司又停了下来,重新装满了烟斗,继续他的第三章。

  “警察局局长弗里尔上校把这个案子移交给了我。尸检的结果毋庸置疑。我听说服毒芹碱致死的人死后并没有确定的表现,不过医生们自有办法,还是发现了大量的药物残留。医生认为这是在死亡之前两三个小时左右服下去的。在克雷尔先生前面的桌子上,有一个空玻璃杯和一个空啤酒瓶,里面的残留物都经过了分析。结果在啤酒瓶里没有发现毒芹碱,而玻璃杯里有。我做了调查,得知虽然巴特利花园的一座小凉亭里常备着一箱啤酒和玻璃杯,供克雷尔先生在画画过程中口渴时取用,但就在那天上午,克雷尔太太从屋子里带下来了一瓶刚刚冰镇好的啤酒。她到那儿的时候克雷尔先生正忙于作画,格里尔小姐则坐在其中一个垛口上为他摆姿势当模特儿。

  “克雷尔太太开了酒瓶,倒好了酒,将杯子交到了站在画架前的丈夫手中。他一饮而尽——后来我得知这是他的习惯。接着他做了个鬼脸,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说道:‘今天所有东西都这么难喝!’格里尔小姐于是笑着说道:‘真难伺候!’克雷尔先生说:‘好吧,不管怎么说,好歹是凉的。’”

  黑尔停了下来。波洛说:“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间?”

  “大概在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克雷尔先生继续画画。据格里尔小姐讲,后来他开始抱怨四肢有点儿发僵,嘟囔着说肯定是得了风湿病什么的。不过他是那类痛恨承认自己生病了的人,必定会极力掩饰自己不舒服的感觉。我得说,他很烦躁地让其他人都上去吃午饭,而自己单独留在那儿,是他很典型的做法。”

  波洛点点头。

  黑尔继续说道:“于是克雷尔就一个人留在了巴特利花园里。毫无疑问,其他人一走他就倒在椅子上放松了下来,肌肉渐渐开始麻痹。身边没有人救他,死亡也就随之而来了。”

  波洛又点点头。

  黑尔说:“嗯,我按照惯例继续进行调查。获悉事实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在之前一天,克雷尔太太和格里尔小姐之间曾经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后者相当傲慢无礼地说到‘等我住在这儿的时候’家具要如何重新摆放,克雷尔太太不甘示弱,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你住在这儿的时候?’格里尔小姐回答说:‘卡罗琳,别假装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就像是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埃米亚斯和我彼此相爱,很快就要结婚了。’克雷尔太太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然后格里尔小姐说:‘好啊,那你现在知道了吧。’似乎这个时候这位丈夫正好走进房间,于是克雷尔太太转向他说道:‘埃米亚斯,她说的是真的吗?你准备和埃尔莎结婚?’”

  波洛充满兴趣地问道:“那克雷尔先生又是怎么说的呢?”

  “据说他冲着格里尔小姐大声咆哮起来:‘你他妈没事儿把这个抖搂出来干什么?你就不会管住你自己的嘴?’

  “格里尔小姐说:‘我觉得卡罗琳应该知道真相。’

  “克雷尔太太对她丈夫说:‘是真的吗,埃米亚斯?’

  “他似乎是不愿意看她,把脸扭到一边咕哝着什么。

  “她又说:‘有什么就说出来吧。我必须知道。’

  “于是他说:‘对,是真的,但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

  “说完他愤然离开了房间,而格里尔小姐接着说道:‘你听见了吧!’然后就是说克雷尔太太如果继续像一只卧在马槽里阻碍别人的狗一样,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大家都应该表现得理智一些,她自己则希望卡罗琳和埃米亚斯还能够一直做很好的朋友。”

  “那克雷尔太太怎么说?”波洛好奇地问。

  “根据证人的说法,她当时笑了。她说:‘除非我死了,埃尔莎。’然后她走到门边,格里尔小姐在她身后喊道:‘你什么意思?’克雷尔太太回过头来说:‘就算我把埃米亚斯让给你,也会先把他杀了的。’”

  黑尔顿了一下。

  “够狠毒的吧,嗯?”

  “是啊,”波洛看上去在思索,“有谁听到了这些话?”

  “威廉姆斯小姐当时在屋里,还有菲利普·布莱克。这对他们来说都很尴尬。”

  “他们关于这些话的叙述一致吗?”

  “八九不离十。你永远找不到两个证人能够对一件事的记忆完全一致,这个你心里和我一样清楚,波洛先生。”

  波洛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有意思的是,如果能搞清楚……”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黑尔继续说道:“我开始对房子进行搜查。在克雷尔太太卧室一个最底下的抽屉里,我发现了一个小瓶子,藏在一堆冬天穿的厚长袜下面,上面贴着茉莉花香水的标签。瓶子是空的。我取了上面的指纹,只有克雷尔太太的。成分分析的结果表明里面含有极少量的茉莉油,却有浓度很高的氢溴酸毒芹碱溶液。

  “我告诫了克雷尔太太,给她看了瓶子。她的回答轻松随意。她说她一直以来心情都很糟糕,在听了梅瑞迪斯·布莱克先生讲解那些药物之后,她溜回了实验室,把包里的一小瓶茉莉花香水倒空,然后装满了毒芹碱溶液。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我不想说太多这方面的事,但是我确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丈夫正准备抛弃我去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也就不想活了。这就是我拿它的原因。’”

  黑尔又停下来。

  波洛说:“这么说的话,还是挺有可能的。”

  “也许吧,波洛先生。但这和别人听到她说的话可一点儿都对不上。而且就在第二天早上还发生了另一幕。菲利普·布莱克先生听到了一部分,格里尔小姐听到了另外一部分。事情发生在书房,当时克雷尔先生和太太在那里。布莱克先生当时在大厅里听见了只言片语。而格里尔小姐就坐在书房开着的窗户附近,她听见的话就多多了。”

  “他们都听见什么了?”

  “布莱克先生听见克雷尔太太说:‘你和你那些女人!我想杀了你,哪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没提自杀的事情?”

  “没错,只字未提,没有一句诸如‘你要是这么干我就自杀’之类的话。格里尔小姐的证词也大体相同。照她的说法,克雷尔先生说:‘卡罗琳,请你试着理性一点儿,我喜欢你,也希望你一直都好好的——包括你和孩子。但我准备和埃尔莎结婚。我们可是一直都说好了要给彼此自由的啊!’克雷尔太太回答道:‘很好啊,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他说:‘你什么意思?’然后她说:‘我的意思是说我爱你,我不想失去你。我宁可杀了你也不愿意让你跟那个女孩儿走。’”

  波洛轻轻地做了个手势。